【棋魂亮光】夏日一角

 【亮光】夏日一角

 

 

少年身穿一件純白無袖背心以及一件短版沙灘褲，整個人呈現大字形平躺於床上。

金燦燦的額髮汗溼了緊貼在額際，額角上佈滿細密的汗珠，乍看之下似乎正在睡覺，細看則會發覺，他正眉頭微蹙、雙眼微瞇，處於一種想睡卻又睡不得的極度煩躁狀態。

他側過身並將右手臂枕於頭下，低聲輕喃了句：「好熱啊……」

一滴不知何時凝聚而成的豆大汗珠順著白淨的臉龐緩緩滑落。

 

進藤美津子推門進房後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副情景。

自家兒子懶洋洋地坐起身，盤起修長的雙腿，坐在床上盯著自己瞧。

搔著凌亂的烏黑髮絲，進藤光氣憤地說：「不是每次都叫你敲門後再進來的嗎？！」

「有什麼關係，反正你不是在玩棋子就是在睡覺。」美津子毫不在意地應著。

「……什麼玩棋子，我是在排棋譜啦！」

兒子的怒吼在耳邊響起，美津子不以為然的聳聳肩，把冰涼的檸檬紅茶放在床頭櫃上，環視整個房間。

幾本漫畫雜亂地擺在書桌上，有一本不知為何落到了地上，棋盤旁的地面上散佈著兒子所謂的棋譜，床邊甚至還丟著皺得不像話的一團衣物。

「唉……」

她溢出一聲輕嘆。隨即拾起地上的衣褲，邊道：「你好歹也整理一下房間吧。」

「知道啦，等等就收。」兒子咬著吸管漫不經心地應道。

美津子擔憂地凝視著兒子的側臉。

 

──這孩子什麼時候才能不讓人操心啊……真希望這副好皮相可以為他找到一位賢慧的好媳婦啊。

 

嘿，真的不是她在自誇，兒子自從退去了嬰兒肥之後，圓潤的臉蛋變得削尖，身材也變得修長許多。雖然171公分和時下年輕人相較之下是顯得有些……呃，該說是弱勢嗎？唉唷，但也不算矮嘛，十七歲的男孩子將來還是有機會長高的吧？身板確實是單薄了些，不過重要的是比例好嘛，瞧瞧，一雙腿又筆直又細長，身上看起來也沒什麼多餘的贅肉呀，膚色白又不至於看起來不健康，況且這孩子皮膚的手感可好了，她從小捏到大的，每回捏都覺得又滑又嫩又有彈性，令婆婆媽媽們嫉妒的要命，五官嘛……可不是眉清目秀的嗎？那雙琥珀色的大眼多靈動啊，鼻樑也是直挺挺的啊，嘴唇以男孩子而言倒是顯得有些過於紅潤了……哎呀，怎麼皺起眉頭了呢？雖然也是別有一番風情……啊，糟了，她怎麼越形容越覺得自己生的兒子像個女孩？唔，畢竟是像媽媽吧……

 

「……媽！！！」

 

──嚇！！！

 

一聲清脆又響亮的叫聲使美津子收起不斷打量的目光，意識也回到了這個雜亂無章的房間。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眼前的兒子顯得有些不耐煩。

「呃？那個嘛，剛剛稍微有點走神了，阿光你再說一次吧？」美津子只好放低身段好聲好氣地問，唉，誰叫她剛才先走神在先呢。

進藤光可沒遺漏自家老媽方才露骨的打量目光，疑惑地瞧了美津子幾眼，看見她臉上堆滿了誠懇的笑意。

 

──能說什麼呢？再怪也是我媽！

 

他嘆了口氣，無奈地道：「……我說，冷氣什麼時候找人來修？」

「爸爸說，大概要等到週末。」

「什麼？！這麼久！！」進藤光忍不住驚呼。

 

──莫非是天看我太天才終於忍不住要亡我！？

 

在這個氣溫屢創新高的炎炎夏日，他房間的冷氣竟然說壞就壞！一點也不念往日的舊情份！搞得他好不容易放暑假，難得的午睡時間用來睡也不是不睡也不是──因為實在熱的要命！偏偏這麼熱的天氣，他也靜不下心來打譜。於是造就了目前他只能躺在床上發呆的生活。

 

──唉，這幾天怎麼就那麼剛好一場棋賽都沒有啊？要是能去棋院就好了，免費的冷氣吹到爽！

 

……等等，他記得有個既能下棋，也能吹免費冷氣的好地方。

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他迅速地輸入了一組沒有特別去背過，卻早已深印在腦海裡的電話號碼。

電話響了幾聲後終於被接通。

「……喂喂？塔矢，你在棋會所嗎？」

少年的語調不知為何輕快異常。

 

※

 

塔矢亮確實是在棋會所的。

放在一旁的sharp手機開始不斷地震動時，他正在與廣瀨先生下指導棋。

拜他過於認真的個性所賜，這種時候他通常是不會接電話的，甚至有時還直接掛人電話……反正有要緊事的人總會再打來的，不是嗎？

但是今天，他的視線掃過手機屏幕，然後動作稍微定格。

來電顯示：進藤ヒカル

於是他拿起桌面上的手機，道了聲抱歉之後便不顧眾人驚詫的眼神起身，按下了接聽鍵。

 

──進藤做事實在是個行動派。

 

雖然塔矢亮忘記這句評語是誰說的了，但他深感認同。

電話另一端的少年用有些興奮、還有些高亢的語氣問他是否在棋會所，也沒等他應答，此人便很自作主張的說了句：「不在也沒關係，總之我們等一下棋會所見。」

他感到疑惑，兩人通常是在彼此都有手合的那天才會來到棋會所的。不過他沒多想，只是開始估算進藤到這裡的時間大約還需要30分鐘，而自己應該在20分鐘後結束這盤與廣瀨先生的指導棋。

 

婉拒了另一場指導棋的請求，塔矢亮坐到平常與進藤對奕、複盤時使用的那張桌子，開始默默地打著譜。

聽見電梯開門的聲音時，他抬起頭來向門口望去。

不同於平時的白色襯衫和立領黑色制服外衣，進藤今天的打扮是一件稍微緊身且有著新穎圖樣設計的明黃色圓領T-shirt，一件淺藍色刷淡牛仔褲，一雙搶眼的紅色高筒帆布鞋。

塔矢亮不得不說，其實多數時候他覺得進藤光是一個頗會打扮的年輕人，就是簡單的穿著也很亮眼，尤其是在身旁淨是些西裝打扮的棋院裡頭，進藤光更是顯得突出。

年輕一輩的棋士裡，除了進藤，大概也只有和谷還有去年考上的女性職業棋士奈瀨算得上是打扮較為新潮的了。

至於其他人，也包括了自己……只能說，大概學圍棋的，骨子裡還是比較樸素的吧。

 

「塔矢！怎麼放暑假了你還穿制服啊！」進藤光用一副很是鄙夷的眼神看著他，「我知道海王高中部是西裝式的制服，可是你就算再喜歡西裝也不用這樣吧？」接著拉開椅子很自然地坐到了塔矢亮對面，嘴上還在說著，看你平時就常穿西裝我早就在猜你是不是有特別的西裝癖呢但是夏天很熱啊你居然可以忍受什麼的云云。

眼前的人那聒噪程度恐怕是無人能及。

塔矢亮挑眉，慢條斯理道：「是暑期輔導。你一個高二生，這種時候沒穿制服才是怪。」

「呿，那種東西我可沒參加！本來高中就是我媽說學歷只有國中畢業太難看才去念的，都已經是職業棋士了，我才不打算上大學！」進藤光撇了撇嘴，有些憤憤地道。但隨即又說了聲謝謝，「多虧有你考前惡補，我才沒有被當啊。All Pass喔！」整個人眉開眼笑的。

 

正好端飲料來的市河在一旁插口：「進藤，來，這可是小亮特別為你準備的冰可樂喔。」

塔矢亮一聽差點沒把剛入口的茶給噴出來，「市河小姐！我沒有特別準備這種東西！」一張臉不知道是被茶水給嗆紅的還是因為害羞而紅。

進藤光在對面賊兮兮地看著塔矢亮笑，「嘿嘿，塔矢，我對你這麼特別？你還特別準備冰可樂啊。」

「哎呀，特別去超市買的怎麼不算是特別準備的？進藤你可得好好喝光，還有一大瓶呢，我們棋會所平常可是只提供咖啡和茶的啊。」

「那有什麼問題！就算是2000c.c.我也一天就能喝完了！」

「呵呵，就是2000c.c.的那種唷。」

看著眼前這兩人的一來一往……

一旁的塔矢亮忽然覺得這就是那個什麼……

 

──跳到隅田川也洗不清了。

 

※

 

坐在榻榻米上，雙手捧著一本對一般學生而言顯得有些艱澀的原文書，塔矢亮心不在焉地翻看著，然而腦中卻是只想著，到底怎麼會變成這樣的？

今晚，他親手做了一頓晚餐，給那個不知好歹的訪客吃；他在他的房間裡，又舖了一床棉被，給那個不知好歹的訪客睡……而那個不知好歹的訪客現在正在他家浴室裡洗澡，還敢邊唱歌！

耳邊飄來進藤光五音不全的歌聲，令塔矢亮感到有些心煩氣躁。

 

他仔細地想了想，下午發生的事。

兩人一如既往的對奕，一如既往的複盤，一如既往的在最後的最後進行了幼稚的爭吵，然後進藤光一如既往地憤而起身，大吼：「我要回家……」

喔，對，今天不太一樣，因為進藤光突然語氣很是哀怨地說：「……唉，不想回家。」

接著坐下，趴在正收拾著棋子的塔矢亮對面。

塔矢亮暼了他一眼，雖然心中有疑惑，但語氣還是同樣的淡漠，問道：「怎麼了嗎？」

進藤光的臉頓時變得像小媳婦一般委屈，「唔，我家的冷氣壞了。」很是無奈的樣子。

「去便利商店睡覺都比回家好。」

 

然後……

呃，然後……

唔……然後，可能是眼前的少年，模樣真的太過委屈，塔矢亮才會鬼迷心竅地說了句，「那要不要來住我家？」等他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蠢話的時候，進藤光看起來又太過神采飛揚，一雙水靈靈的琥珀色眸子圓瞠，在夕陽的照射下顯得流光溢彩，嘴角有著掩不住的笑意，當他問：「真的可以嗎？」

塔矢亮發現自己竟然無法拒絕。

 

和室的拉門刷的一聲被拉開，塔矢亮就此打住了他的回想。

「哇──好涼！太棒了！剛洗完澡就吹冷氣真是人間一大享受啊！」

少年歡呼著進了房間，毛巾披在肩上，卻絲毫沒有要擦乾頭髮的意思。

進藤光趴倒在塔矢亮旁邊的一床棉被上，卻又迅速地用雙手挺起上身，像是匍伏前進一般，來到塔矢亮的身邊。

看著來人，他的心跳險些露了一拍。

白皙的肌膚泛著淡淡的粉紅，似是全身散發著熱氣，少年特有的纖細曲線，在此時進藤光一件無袖背心、一件短版沙灘褲的裝束下顯露得一覽無疑。那是他傍晚回家拿行李時帶來的睡衣。

水滴順著服貼的溼髮落下，在榻榻米上留下了一滴水漬。

塔矢亮為自己心裡莫名的悸動感到有些光火，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進藤光肩上的毛巾往他頭上一蓋就是一陣猛搓。

「啊！！很痛欸！你要幫我擦頭不會輕一點喔！」進藤光揮開塔矢在自己頭上肆虐的雙手，畢竟是在人家家裡作客，他敢怒不敢言，只有死瞪著這個混蛋主人。

塔矢重新拾起被自己丟在一旁的原文書，口氣凶惡地說：「你給我去把頭髮吹乾再進來！」接著他扭過頭，不再看進藤光一眼，半晌，才開口道，「睡衣穿那樣太冷了，我看我再去拿一套給你好了。」

進藤光一聽，連忙說：「不用了，我就是為了這種涼快的感覺才來你家住的，換掉算什麼啊！」然後他側著頭思量了一會兒，「……大不了真的覺得冷了明天再穿你的吧！」

 

──對，他要在這個家裡住三天，因為三天後，他家才會有人來修理冷氣。

 

一想到這三天都會是這樣的苦日子就覺得有點壓力。

看著進藤光乖乖照著自己說的走出房間去吹頭髮。

塔矢亮輕輕地吁了一口氣。

唉，對於進藤光，他就是無法冷靜面對。

 

※

 

縱然進藤光似乎想在睡前和塔矢亮閒聊幾句，但是他看著身旁那個手捧原文書看起來異常專心的少年，也只能無奈地縮進被窩裡。

然後朦朦朧朧地，就這麼睡了過去。

 

偷偷地瞄了一眼蜷縮著在一旁已然沉沉睡去的某人，塔矢亮放下了手中的書籍。

關上大燈，打開插頭上的小夜燈，整個室內變成昏暗的鵝黃。

 

──有點……睡不著。

 

塔矢亮知道自己心中有種無以名狀的情感在騷動。

但是他總是在假裝，假裝自己並不明瞭。

實際上，他清楚明白地察覺了，他好幾次想選擇將這樣的情感埋藏──最好在冒出芽之前就將之扼殺。

然而，他也有自覺，這種感情，大概是……無法完全遏止的，不管扼殺了幾次，好像還是只要進藤隨便一個小動作、一句無心的話語，就能讓那種子再度萌芽。

偶爾的甜蜜，偶爾的痛苦，都令他感到迷茫。

 

──比正在學習的科目都要來得難太多了。

 

他閉上雙眼，試圖放空自己。

就在他隱約覺得意識在飄遠，似乎即將進入睡眠的時候，一陣暖香撲鼻而來，一具軀體埋首猛然靠進他的胸懷裡，略嫌冰涼的一隻手臂和一條腿纏上了塔矢亮的身軀。

他懊惱地睜開雙眸，蹙著眉望著懷中的少年。

推開他也不是、就讓他這麼靠著也不是。

 

──這傢伙，睡姿真的很差。

 

外頭一陣薰風吹過，原本被浮雲遮蔽的皓月透過窗櫺灑進幾縷銀輝，光暈落在進藤光的臉上，令塔矢亮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拂上了懷中的他清麗的面龐。

他用整個手掌感覺著進藤的五官──他感覺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微微顫動著、他的嘴唇在翕動，呢喃著含糊不清的囈語，吐出的氣息噴灑在掌心有點癢──他輕輕地摩挲他紅潤的面頰，然後緩緩低下頭，他想吻他，但稍做停頓之後，僅僅是在他光潔的額頭上飛快地落下一個輕如羽毛的吻。

 

──唉，睡不著……

 

他把少年穩穩地懷抱在自己的胸懷裡，拉起薄被覆蓋在兩人身上。

 

──明天的進藤醒來會作何感想呢？

 

他不知道，不過他很期待看見這人迷迷糊糊地，在早上起床的時候，揉著睡眼惺忪的眼，向他說早安。

思及此，他忍不住輕笑。

 

──塔矢亮為你犧牲得太多了，你可要好好回報喔。

 

 

 

20110612 fin.
後話：

很久沒寫文了，老實說手感有點生疏，大概是因為當時臨近指考的生活太沉悶，才會忍不住動筆XD

前一陣子我房間的冷氣壞了，整天悶啊悶啊悶的於是就有了這樣怨念般的產物orz

不過到底在寫些什麼鬼我自己是不清楚的！！！既詞不達意又言不及義！！！總之我說它是有生活感的文就是有生活感的文！！！禁止反對意見哦！！！！T0T

喔，差點忘了提，其實原著裡的光我記得是不打算考高中的，他中三的時候是一整個混，連我自己在寫的時候都懷疑他真的可能考上高中嗎(喂)

亮就不用說了，感覺他就是個即使很少去學校也是個資優生的強悍角色！XDD

這裡之所以讓他們兩個都上高中其實是我的私心，總覺得高中生活頗美好的，無法想像沒有這一段時光的自己，於是雖然他們一定很忙，難以完全參與學校生活，我還是這麼設定了……(不要打我！！)